城市 X 沉浸：寫一份靈魂的作業，不只是可以太空漫遊的VR體感劇院。
© VR體感劇院
位在高雄 駁二藝術特區的VR體感劇院，是目前全台灣唯一播映立體8K技術規格的VR場館。設立的源起，來自於2017 年高雄市電影館自製VR電影計畫的延伸。
先前嘗試過的不管是3D、IMAX或者是4D電影，老實說，從未帶給我真正的「身歷其境」感，但透過VR以8K畫質運算出趨近於肉眼觀影的效果，加上更無框架（或者說是打破現行框架）的創作形式，當遇到適合用VR呈現的題材時，人原來可以被進到劇本那麼深的地方，透過沉浸式體驗，感官接收到的強度也可能超乎預期。
之前講到VR時，我貧瘠的想像力總是只能連結到外太空，但這次聊的兩部片《迷幻死藤水》和《舊家》，題材完全跳脫，除了身歷其境，還意外直搗我的內心。趁著二月有完整放映檔期，我高度推薦都來體驗看看。
《迷幻死藤水》
法國、盧森堡｜2019｜互動｜Colour｜18 min｜無對白
導演：尚庫南 Jan Kounen
死藤水是從我18歲背包旅行開始，就在各國背包客之間長年不墜的話題。死藤是廣傳於亞馬遜流域熱帶雨林部落裡的古老迷幻草藥，也是藥用植物（但藥用的界定與適法性各國規定都不同，許多國家仍列為管制藥物），南美古印加人稱它為「靈魂之藤」，當地的薩滿巫師會在儀式中使用，帶領體驗者，用以治癒或降靈。
有趣的是，在每個不特定的交誼場合中，大家聊這話題聊到最後都沒有結論，因為心中總疑惑著，「就算下定了決心，總有一天，就真的能到秘魯親身體驗嗎？」
之前不管是透過影像或文字，我好奇追蹤過許多記錄者的分享，他們都傾向告訴你，「不，不是的，不是你去找死藤水，而是當時機對了，它自然會找上你，而當它找到你時，地點也未必發生在秘魯。」因此不建議一味的跟風來看這部短片，如果可以，先做點功課，覺得真的適合再來體驗。當然，VR視角無法完全類比真正儀式，比較像是敲門磚，先輕輕幫我們敲開那神秘的新世界。
© 高雄電影節
摘錄一段劇院官網介紹：「源自亞馬遜流域的神秘死藤水，是由熱帶雨林中多種藥用植物所提煉出的草藥，傳說具有治癒身心、靈魂提升的功用。體驗始於神秘的儀式，伴隨著薩滿的唱頌，繁複怪奇的圖騰與線條不斷扭曲、流動著將觀者包圍，恍惚、暈眩與視覺暫留彷彿進入窺探宇宙奧秘的迷幻旅程。」光是這段文字就已夠讓人目眩神迷，但心智真的能夠短暫和肉體分開旅行嗎，片子裡所展示出的靈性體驗，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。
打造《迷幻死藤水》的法國導演尚庫南，本身曾多次服用，我們從VR所看到的，可能絕大部份都是他個人體驗後的視界，加上少了儀式中最後可能出現的嘔吐環節，讓觀影者在進入這部片子時，個人覺得會少掉許多心理負擔，整體比較像是在快速簡略的感受死藤水儀式會走的流程，但透過耳機傳來薩滿巫師的人聲吟唱，必須說，穿透力道非常強，我的內心狀態在當下真的有被共振到。（觀影前還是要自行斟酌個人狀態適合與否）
館方還相當用心的佈置了現場，整體氣氛營造得很有感覺。
「當現實變得超現實，有時恐怕比靈幻來得更詭譎、更難逃脫。」
© VR體感劇院
《舊家》
台灣｜2019｜VR360｜彩色｜17分鐘｜國、台語對白｜中、英文字幕｜劇情片｜普遍級
導演：許智彥 Kidding HSU
得獎電影《誰先愛上他的》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作品，剖析人在關係裡的各種樣貌，深刻且犀利。此片的共同導演許智彥，之後又再接再厲推出了短片《舊家》，以VR呈現，重點同樣放在「人」，講的卻是長者看著殷殷企盼的子孫終於歸巢歡聚，自己卻被困在自己身體裡的內心模擬，也透過家族角色之間互動的張力，巧妙點出表面和樂下的摩擦、衝突、隱忍、誤解，與隨之而來的粉飾或無聲。
© VR體感劇院
片子短短的，但想必是在許多台灣家庭都曾上演過的類似情節，只是這回，頭套一戴上，視角轉換得還是有點讓人猝不及防。戴上VR頭鏡後我們立刻就變成了那個「以為還遙遠的、年老後的自己」，遙遠到如今時常會環繞在我們身邊出現的那些感嘆：「唉，你現在只能理解無法體會，以後你就懂了啦！」被快速高強度地用逼真實境切換到你眼前，就像是真的被長輩附體，順帶附上那個老病殘弱的身軀。相較於另一部推薦的VR短片《迷幻死藤水》裡的藥草啟靈，這部片，很淡，很日常，卻是靈魂在直接對撞，當盒子一被撞開，召喚出了心底最深層的恐懼，你只會整個人直直往下墜去。
同樣摘錄一段劇院官網文字：「民國一〇六年端午節，寧靜的日式老宅中，住著奶奶和照顧他的外傭。輪椅上的奶奶因為移動表達、聽力都有問題，所以家族跟外傭總會圍繞⼀旁，⼤聲的比手畫腳和奶奶互動。⼤家都會⽤猜測的、討論的、預設的，來詮釋奶奶的反應，吵吵鬧鬧用著各自的方式向奶奶表達愛意。每次相聚時間其實不會太長，最後收尾總是老家門口的合照，家族們開心的圍繞在一起，奶奶被背影擁簇著…」歡鬧、合照、圍繞，都只是家人間的各自詮釋，當你在視鏡裡變成了那個已無法自由表達意志的奶奶，當只剩下力不從心時，要如何才能反向看待這些愛？
© VR體感劇院
《舊家》片裡的奶奶，老花、重聽、無法行走、生活仰賴移工照護……，這些場景，幾乎都和我自己祖父母的晚年生活高度雷同，他們在這兩年先後高齡離世，身為唯一和他們同住的家人，觀影當下，強烈既視感衍生出的束縛和窒息，效果堪比5D、10D、100D。
震撼來自於共感：在VR實境裡，我就像真的坐在輪椅上動彈不得，呼出的氣體瀰漫鏡片，也像極了真正的視力模糊；演員們不斷對著我的方向肆意聊天，耳機裡的噓寒問暖聽著真切，卻再怎麼使勁也都無人聽得見你的回話；畫面裡的兒孫，在面前爆發出各種矛盾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著，因為被拖住的身體比他們那些矛盾更矛盾。當下我終於完全體會了自己的爺爺，晚年失聰後為何不再愛說話，總是只在巷口安靜看向遠方。
最後拍家族合照時，視角會帶領觀影者往門口移動，門坎邊緣，那站不起來又害怕從椅子摔落的視角是如此真實；大夥散了，當屋子回到一片靜寂，移工窩回床上視訊，自己又只剩沙沙聲的老電視相伴……真的就在一瞬之間，人已穿越過無數夏冬和蒼老後的所有相遇，「大家明明都是為你而來，為何卻感覺自己置身事外？」片子裡的孤獨感何以強大，因為鏡頭內的世界是如此赤裸，就像人生，有時沒有選擇，也不能閃躲。
© VR體感劇院
我們從一出生，就已開始步上病老與死亡的進程，年輕時想不通，好像一切都與我們無關，但時間滴滴答答，當感覺歲月開始快轉，且越來越快，身體那些無可逆的哀傷於是都變成了線索，彷彿都像在預演，都在叩問。
如果舊家的舊，來自於歷久，已無法、無心、無力再去彌新，那現在我們是不是能輕聲告訴自己，那些投擲進生命中的，都沒有關係的，漫長凝視後，我們終將揮手告別，告別前，只問自己一句，準備好了沒？
（許智彥導演第二部和知名編劇徐譽庭雙導的電影作品《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》，2月10日即將上映，非常期待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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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銘哲｜Roger Kuo
高雄人，現職作家、自由文字攝影工作者，已出版五本著作，曾造訪22國，喜歡在城市間進行觀察與散遊。代表作包含《雄好呷》、《大澳》等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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