載一車老鹽埕
撰文-江芳瑜・採訪-江芳瑜・攝影-陳翊伃
專訪-頂洲貨運老闆 趙幸男
從還沒見到趙先生,就已經先聽到他的聲音從遠方傳來。
一個九點多爽朗的早晨,香蕉碼頭的波光粼粼,原來早就已經開始了!
「這邊有一個路口,這裡是澎湖輪,讓澎湖碼頭專用在靠的,所以它分得非常清楚,一號、二號、三號,三號香蕉碼頭,那時候有一個這樣打掉了,那時候為甚麼叫做香蕉碼頭,香蕉船來靠,那時候我們卡車來,它要升到上面,一個平台然後這樣過來下去船,所以它出口載香蕉的啦,後來香蕉更多了,船比較大,它就改到30幾號,那邊吃水比較深,這邊比較淺,所以後來它為甚麼會開發,因為全都是貨櫃輪,那時候幾萬噸的,那時候吃水都開到一百零幾號去了啦…。」
高雄港1949年因港埠安全進行管制,直到2018年才卸下管制,改地重建以「棧貳庫」的名字重新向高雄市民揮手。也就因此今天我們才能夠與趙幸男先生約在香蕉碼頭(三號)聽他細說當年高雄港與鹽埕的榮景。
趙先生的手指向過港隧道那邊,為我們劃開一道蔚藍的新世界。「這邊到旗津都有一個天然航道,浪潮不會進來。原本的防波堤在中山大學那邊,旗津那整個圍起來到中洲,後來因航道要做到一百多號,才把中洲剖開做海底隧道。」趙先生熟稔的說到,遠方縱然很遠,但他總能指到最標準的位置,「你看高雄港多天然」。
1-10號碼頭現為蓬萊商港區,水深大約9公尺,屬於淺水港。當時1-3號跑日本線,其中3號香蕉碼頭當時為了因應大量的香蕉出口特別專屬港口,4-9號為新加坡、東南亞等線。
大港的經濟奇蹟
民國6.70年代是高雄港最繁華的時期,搬貨都要排隊,船進來不能馬上卸貨,一定要先到港務局排班,每艘船卸貨、裝貨完才能靠岸。當時因為港運,連帶鹽埕公園路一代很多產業,包括修船、拆船零件的五金,頂洲貨運派出一個司機也有附兩個裝卸捆工,甚至還有月薪30幾萬的引水人,引水人的工作為「領港」,船長都要聽從引水人的指示才可以進港,出港也是如此,工作結束之後引水人再搭著小船進港,迎接下一班。有人開船,有人領船,有人卸貨,有人裝貨,如此細緻的分工,也是當時的高雄港所帶來的就業機會。每個崗位如同船零件,因為有機會,才能發動,才能駛向遙遠的航道。
整個港口到鼓山蔓延了一條很長的「香蕉」
「香蕉太多了,不得不給它一個專用碼頭」,以前的3號碼頭上面有一個陸橋,現在撤掉了。早上七、八點車上陸橋,開進來碼頭卸貨了,從七賢路牌樓那邊一輛輛要進港的卡車都要檢查身分。一排一排等待卸貨的貨運車,都代表台灣香蕉帶來的經濟奇蹟,當時就高雄火車站在哈瑪星(現鼓山車站)從現代鐵道故事館那邊還蔓延了一條貨運鐵道,高雄香蕉隨著去台中、去台北,都不是問題。
豐收的哈瑪星
一旁陪他走過鹽埕歲月的趙太太也說:「以前哈瑪星討生活很不錯唷」,談起哈瑪星,就要說到漁獲,網灑多少,魚就有多少。漁獲卸貨後的哈瑪星最為熱鬧,家家戶戶開始作漁獲的加工、手工、剝蝦、去鱗,還有釘用來裝魚的木箱,做冰塊的人送上冰塊後,木箱裝魚再鋪冰,就這樣出去批發了。
鹽埕到底有多熱鬧?好比蘋果一口咬,多人搶著要?
「以前啊七賢三路都是咖啡廳跟酒吧,越戰時美軍度假都來高雄,停靠37號碼頭,三輪車伕載一趟美軍都可以賺200多塊,我們工作一個月差不多120,報關行的小職員是100多,一趟200多塊,所以載完美軍的晚上12點過後,就換三輪車伕來酒吧消費,那時再賺就有了。」
十一萬人的鹽埕,下午3點過後開始熱鬧起來了,堀江都在賣舶來品,因為11號碼頭有些走私的行業,走私的人一次可以穿好多襪子在腳上,當時就算襪子鬆了,日本來的蘋果缺一角、衣服被菸燙了個洞還是有人買,舶來品不是常有,像酒品約翰走路、紅標,需要靠認識的介紹才買得到。商業活動繁榮就會吸引很多複雜的利益糾葛,鹽埕警察局號稱天下第一分局,管的人口最多、最雜。
細說頂洲
趙先生從台南到高雄港後,與夫人一待就是半世紀,兩人原本都是頂洲貨運的員工,因為當時老闆看重趙先生的務實與肯拼,並把公司賣給趙先生,接手之後繼續擴張,從一家公司變成很多家。頂洲貨運是間有歷史的公司,與高雄港一同成長,看盡繁華。
現今已經七十幾歲的他說到當年的風華依然意氣風發。「其實高雄在地人不多,都是外來人口,其中第一多是澎湖,第二多是台南,說到高雄的團結力量與勢力是台南比較大,所以有一個說法叫『台南幫』」。
趙先生夫婦談起以前載過的貨物與經驗,更是滔滔不絕。
「我以前還載過長頸鹿,西子灣動物園要搬到壽山去,長頸鹿很難處理,為那隻長頸鹿開了很多次會,後來我們挖一個洞讓長頸鹿的頭露出來,那時電線還沒有地下化,空中都是,我們要跟著(長頸鹿),把電線撐上去,一邊開車一邊停下來撐電線…但載動物很像嘉年華,小朋友都很開心,獅子老虎都有」。還有時任議長贊助的一隻老虎,打算之後用趙先生的名義捐給壽山動物園(老虎啊!),鄉親記者都來了,趙先生把老虎放在當時他競選議員位於內惟的總部讓大家觀賞。
趙夫人隨後在旁邊提醒:「還有消防車」,那時林園化學工業區剛成立,建廠的東西都是趙先生負責載送,由於政府規定化學場駐場都要有消防車,「那時候整個吊過來,日本來的消防車,鑰匙給我,我有大貨車的牌照,我車直接開到化學工廠,那時廠長聽到消防車進場所有幹部職員列隊歡迎!」。
談到鹽埕那年淹大水,因為下了好幾天,路上所有都是漂浮的垃圾堆,太陽出來後垃圾開始發臭,垃圾車、清潔人員都累到打瞌睡。當時受編制的貨運公司接到軍方發動徵用營業車輛,那時趙先生直接請民政局長跟市長請示直接動用民間,趙先生現場做指揮,一天就把垃圾運完了,那時趙太太也忙到都沒吃飯。
其實不只載送光榮發展,也負責載送遺願,當時桃園空難的遺體,也是趙先生幫忙完成最後心願……不只是冰冷的貨品,人間最後一刻溫暖也一併送給逝者。
貨車之於港口
貨運當時以車種來分,有小型、中型、拖板車,五個貨運公司有不同的貨種。1-3號碼頭是淺水港,大概是15噸的貨車可進,15噸貨車載的是一箱一箱的散貨,另外就是22噸載貨櫃的拖板車。隨著裝載的型態改變,貨物改成貨櫃以後,貨櫃船噸位變大,對於港口的條件需求變成深水港,所以港口開發到一百多號,而前面的淺水港慢慢沒有發揮貿易功能,就衰退了。擔任過貨運公會理事長的趙先生經歷過這些變革,但變革也需要法律的輔助,有時候不適用於國內的實行狀況就會需要開會、陳情。
現在的貨運車進入裝卸分離的時代,無法帶兩個工人,有時裝卸費用都比貨運成本還要貴。頂洲貨運最繁華時期公司規模則有100多人,但現在沒有以前那樣,說完趙先生接起了一通電話,說要調人幫忙今天的貨運卸貨。
也曾當過國大代表的他,提出許多國是建言,談起鹽埕的變遷可說是如數家珍,哪裡起,哪裡落,「以前鹽埕有十一萬人口,現只剩兩萬多…超過十五年都沒增加,包括整個大都會高雄市都沒有(人口)」。
雖是跑公路,但卻是眷戀港口的日出日落,頂洲貨運把飄洋過海的民生經濟送到台灣大大小小的地方,因為接觸的行業太多,也關乎生活的每一刻,貨運公司除了公路執照、商業執照之外,因為有食品所以還需要衛生管理員執照,他也說:「內陸運輸是種特許行業,不是有幾張執照,是要有很多張」,雖然高雄港榮景大不如前,希望政府重視運輸交通業者,畢竟沒了港,國內經濟也要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「路」。